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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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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(三)

鏡中的自己一臉詫異,同樣伸手望向鏡外。

許蔚動了動脖子,骨頭發出哢嗒哢嗒的響動,過去因為長期伏案工作,頸椎並不大好。

鏡中人與她動作一致。

一切都很正常,她松了口氣,繼續脫衣服。

水聲嘩啦啦。

衣料褪至脖頸,蒙住雙眼,雙臂被暫時束縛。

視野陷入黑暗,她剝離衣料,聽見背後傳來極其細微的響動。

“哢噠哢噠。”

先是輕微的第一聲,像是試探在水聲的掩映下是否會引起註意。

很快,第二聲第三聲接踵而至。

許蔚迅速將衣服穿回來,關停熱水。

哢噠聲停滯。

她轉身望向鏡子,鏡中人仍保持著同步動作,冷冷凝視鏡外。

許蔚咧嘴笑了笑,影像也慘白著臉微笑。

她擡手揮動,影像同樣揮了揮手。

“嘖。”

她失去耐心,取一條毛巾覆上鏡面。

待毛巾遮掩嚴實,許蔚餘光瞥到什麽,眉梢一挑,覆又揭開。

白熾燈刺眼的光線下,墻面唯一鑲嵌的反光物澄澈透亮,映照出狹窄的廁所空間——緊閉的防窺黑窗,吸附於墻壁的洗漱用品放置架和垃圾桶,白瓷磚的墻縫裏積攢著陳年累垢,地面是未經修飾的水泥地。

沒有許蔚的影像。

鏡中人消失了。

“啪。”

燈管驟滅,光源消失,逼仄的空間陷入難以言喻的黑暗。

天花板滴落泛著腥氣的液體,有一兩滴落在裸露的皮膚上,激起些微刺痛。

渺茫月光透過深黑的窗,只能艱難給予物體模糊的輪廓。許蔚眼見鏡中逐漸凝聚起一具披頭散發的人影,隨著一點細小的碎裂聲,黑影的肢體穿破鏡面,以一種四肢翻轉的扭曲姿態向外爬。

“呃啊,呃啊啊啊......”

它痛苦地嘶叫,還未全部穿越鏡面便顫抖著向鏡外人虛抓。

毫無二致的嗓音。

她從未如此淒厲地哀嚎過。

黑影轉瞬間已擠出來大半,伸張的五指很快要觸碰到人,許蔚左右摸索,從蹲坑旁抽出一把細長的武器。

她長吸一口氣,抄著武器就往黑影臉上懟。

“啵——”

武器的橡膠末端擠出剩餘空氣,在強壓之下變了形,牢牢吸附住黑影。

許蔚大喝一聲,拄著馬桶搋使勁全身力氣向裏推進。

只聽黑影“嗷啊啊啊”地尖叫,剛伸出的肢體被全數推了回去,頭還卡在皮搋子裏,怎麽拔也拔不出來。

許蔚抽空按下開關,光源終於重回視野。

她望向鏡面另一側血肉模糊、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鬼與它頭頂勤勤懇懇作業的武器。

出現了,無限流女主的常用武器——馬桶搋。

四周墻壁都呈現出不規則的焦黑痕跡,面前女鬼雖與她相像,但渾身無一處能細看,全是砍傷和豁口,頭發也纏結斷裂,像是被火舌舔舐過。

它在鏡子裏掙紮,掙得馬桶搋子亂顫,許蔚想了想,將馬桶搋橫過鏡面卡住它的出口,開門喚道:“周澤。”

“怎麽了?”周澤的聲音從遠處傳來,他很快啪嗒著步子跑回門口,“還需要什麽嗎?”

女鬼聽見周澤的聲音肉眼可見地一顫,掙紮的動靜即刻變小。

像是恨不得原地變成無生命物體。

“沒什麽,一點小事。我想要一根繩子,不用太長。”許蔚盡量視線放空,不望他非人感極重的軀幹。

他立在原地沒動:“是有什麽事嗎?”

“沒事。”

周澤仍一動不動,直勾勾地盯著許蔚,倏而貼近,與她臉對著臉。

浸著血淚的黑瞳就在眼前:“是有什麽事嗎?”

許蔚:“......我要繩子。”

“廁所裏有什麽?”他冰涼的面頰貼上她的臉,使勁向前擠,仿佛要將自己的眼珠子也融進她的眼眶。

眼見腳底觸手又要爬到身上來,許蔚嘆氣:“有一只鬼,不過問題不大,我已經......”

周澤面色漸冷,強硬地甩開她,抵住的門被輕而易舉破開,臃腫的身軀將本就不大的衛生間塞得滿滿當當。

他一進來,女鬼就開始拼命掙紮,一邊尖叫一邊在鏡面裏翻滾,身上的皮肉被碎裂的鏡片割得脫落,痛得倒吸涼氣卻仍不管不顧地掙動。

許蔚的頭撞在置物架上眼冒金星,還沒來得及從女鬼身上獲取信息,就見他腳底的觸手全數湧進鏡子裏,如蠶繭般將女鬼死死包裹,在它的痛苦哀嚎中一點點收緊。

幾秒之內,方才還有實體的女鬼成了一灘黑紅的血水,順著觸腕流向地板。

空氣中頓時充斥著濃郁的血腥氣,還有一股皮肉燒焦的反胃味道,許蔚再也忍不住,一把奪過頭頂的花灑,打開水閘。

她幾乎要嘔出來,但考慮到人身安全,強忍了下去。

周澤被她沖了一身水,表情有些呆楞,像是沒反應過來她在做什麽。

許蔚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。她察覺到自身行為的異常,但腦子裏卻自發地認為這一切合情合理。

水聲嘩嘩。

半晌,周澤樂顛顛地擡起一條觸腕蹭蹭許蔚的手:“老婆,我們是在一起洗澡嗎?”

許蔚低頭沖洗沾著血腥氣的各處角落,一言不發。

她現在能確定這個所謂的丈夫應當沒有展現出來的“愛她”。

而鏡中與她長相一模一樣的女鬼顯然也有故事,但劇情被周澤闖進來強硬打斷,那麽這個故事很可能與他有關。

除此之外,臥室床底下的長發鬼身份也成迷,家裏還時不時有莫名其妙的響動,簡直是惡鬼開會。

最惡的鬼應該就是眼前的周澤,畢竟他一出現,其他鬼物都自覺噤聲,巴不得消失於這個世界上。

許蔚很好奇烏雲到底是怎麽把她拉進這個世界的。

這個副本看起來與系統副本差不了多少,但又處處透露著矛盾和怪異,很可能是在系統副本的基礎上做了某些修改——它認為能擊潰她的修改。

一進來,不論是間隔期極短的鬼怪驚嚇、周澤的實力壓制,還是看似熟悉正常、妄想偽造她已回歸現實生活的環境設置,都指向了一個目的——烏雲在一點一點加碼,嘗試挑戰她的精神承受力極限。

事實上,被周澤纏住的時候,她確實有一種一了百了的沖動,且這種感覺非常強烈,只能勉強遏止——很顯然,她的精神已在接二連三的詭譎情境中漸漸崩潰。

許蔚不是什麽無所畏懼的超人,只是精神閾值比較高,看到扭曲的鬼怪也依舊會恐慌,而作為恐怖游戲的玩家,與這些東西打交道的經驗使她能邊畏懼邊冷靜地做處理。

更糟糕的是,這裏的汙染指數大概比她想象的還要高。

血腥氣越沖越濃郁,仿佛水流並不能沖刷掉汙漬,反而具有揮發與放大效果,將令人作嘔的氣味擴大到成千上白倍。

周澤直接卸下衛生間的門,推倒,踏著濕漉漉的步子走出去。

許蔚這時也來不及矯情,沖了個戰鬥澡。

她換完衣物回到客廳,鼻尖仍縈繞著血腥味,一時分不清是房間裏本就有,還是在衛生間待久了不可避免地沾染上。

周澤坐在沙發上抱著小嬰兒哄睡。

許蔚撿起茶幾上散落的菜袋,清點肉類與蔬菜,碼齊,塞進冰箱。

她戴上圍裙,淘米洗鍋。

“老婆,你真賢惠,以後咱們女兒也要像你一樣賢惠才行。”

周澤黏黏糊糊地沖她念叨。

許蔚深呼吸,制住想回他“親愛的”的沖動。

電飯煲開始工作,對方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話,吐出來的語句仿佛具有汙染性的實質,她只能仰頭盯著竈臺頂上的櫃門發呆。

櫃門下的縫隙,陰影一閃而過。

又來。

許蔚垂眼嘆了口氣。

她放下手中雞蛋,做了會心理準備,拉開櫃門。

櫃中光線驟然明亮,許蔚的高度正巧能平視櫃子底層。

她瞳孔收縮,與慘死的自己貼臉面對面。

脖頸扭斷,側身朝外,舌頭從大張的嘴裏脫出,全身折疊成常人無法做到的形狀,被硬塞進僅能容納碗碟的櫥櫃裏。

許蔚關閉櫃門,閉上眼深呼吸。

她開始懷疑這套房子裏是否藏滿了屍體。

周澤像是從未察覺廚房的動靜,仍在逗弄嬰兒。

許蔚又飛速拉開櫃門瞧了一眼。

還在。

一動不動,死透了。

她有些承受不住。

汙染閾值高意味著受鬼物影響的程度降低,但不代表她能視被虐殺的屍體為無物。

更何況這屍體的模樣還是她自己。

“老婆,飯做好了嗎?”周澤的聲音恰於此時出現。

許蔚一怔,條件反射地握緊鍋鏟,熱鍋燒油。

待雞蛋被打進鍋裏,她才猛然反應過來,渾身一顫。

像極了方才廁所裏的“她”。

“老婆?”

她立刻繼續攪動雞蛋。

“好香啊,連蛋炒飯都做得這麽香,”周澤不知何時又纏了上來,蹭蹭她的臉,“不過老婆,下次我們吃點別的好嗎?想吃你上回做的糖醋排骨了。”

許蔚望著鍋中焦黑的雞蛋,眼裏閃過一絲掙紮。

不是的,她不會做飯,更不會糖醋排骨。

之前在......都是別人給她做。

她去了很長一段時間其他地方,那裏的人都不錯,她也成長了許多。

是上一個公司嗎?

“老婆,你怎麽不說話呀?”周澤於她身側拿了兩套碗筷,洗凈。

“我,我不餓。”她艱難地說出口。

“怎麽辦,如果你不吃飯,我是會生氣的。”

他望著她,眼裏的血淚又滲了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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